仰望星空的小黄鱼

咸鱼写手,大多数时间在摆烂,主推宗咪宗,偶尔掉落其他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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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拾遗【10】-到婚礼去

影片美伽走下飞机的时候正是黄昏,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机场跑道是他对巴黎的第一 印象。即使已经步入夏季,法国的气温依旧不高,日光隐没后的夜晚甚至有些凉意。影片从包里掏出薄外衣披上——老师在行前嘱咐他带上,因为国外的航班习惯将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巴黎的夏夜也并不温暖。

 

他听不懂法语,只能跟着其他乘客站上巴士。巴士将他们送到机场内,之后人群分成了两拨。影片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缩进了亚洲面孔较多的那一队。广播里的法语女声优雅地播报着什么,影片为自己听不懂而产生了一丝心慌,他甚至没搞清楚自己是在干什么。好在之后同样的内容又以他熟悉的乡音播报了一遍,他这才明白自己正在排队过海关,准备入境法国。

 

队伍挺长,而且挪动得很慢。影片百无聊赖地站在里面,一边慢慢向前推进一边回忆五天前的那通电话,那通让他改变了计划,提前两周在巴黎机场排队的电话。

 

他原本的计划是两周后到巴黎,参加老师的毕业典礼。是的,他的老师终于要结束四年的留学生涯回到日本了。他还记得半个月前接到那通电话时自己雀跃的心情——老师将要毕业了,而他将去巴黎,去参与老师人生中一个重要的仪式,然后他们将一起回去,不必再经历这样长久的分离。

 

本应该如此的,影片为宗制作的毕业礼物正安然躺在背包里。他原先还有两周时间能用来完善这份礼物,却因为五天前的那件事不得不匆匆赶工,好歹是在上飞机前将它完成了。

 

五天前,宗在电话里告诉影片,说自己的一位法国友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而他被委托为这场神圣的典礼作曲。

 

影片对此感到不解,因为他看不出这件事里自己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不会作曲,也不认识宗的朋友,甚至不太会讲法语。

 

“我想我应该是遇上瓶颈了,最近总是很焦躁,或许有你在的话……我能安心一些。”

 

“嗯啊,原来老师也会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呀。”影片想象着电话那头宗苦恼的样子。“不过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像高中那样照顾老师倒是没问题。”

 

“Non!”宗打断他,声音有些气恼,“我不是因为这种事才希望你过来的。”

 

宗没有写过关于爱情是歌曲,所以当菲奥娜,也就是婚礼的主角,向他提出请求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可法国小姑娘并不打算放弃。

 

“得了吧宗!”她甩着波浪似的金发,绿眼睛睁得大大的,“回想一下你提起你的影片时那副柔情蜜意的样子吧。说起他的时候你的嘴角在笑,声音也会柔和下来,塞纳河的水波都不及你的眼神温情,我那时候就想,我和乔的婚礼上一定得用你写的情歌。”

 

“菲奥娜,没那么夸张。”宗坚持道,虽然他显得不那么有底气。“我认为你该去拜托你父亲,教授有很多著名的音乐家朋友,他们能比我做得更好。”

 

“不,他们不能!”菲奥娜站了起来,“他们不理解年轻人的爱情,也不了解我和乔的故事,我知道他们写不出让我满意的曲子来……”

 

“所以老师就答应了?”影片在电话那边问。

 

“嗯,她和乔有一段特别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能得到理解。”

 

“所以菲奥娜小姐会拜托老师,因为老师理解他们。”影片会心地微笑起来,“老师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啊。”

 

他没有继续追问老师为何执意要让他提前到巴黎去,整整两周时间,足够他找到答案了不是吗?只是工作台上那一堆还未组装的小零件着实让人为难。影片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几天需要加班加点了。

 

长长的队伍终于要到头,影片将思绪拉回现实,专心等待着工作人员的指示。终于,玻璃柜台后一位笑容可掬的法国女士向他挥了挥手,他走上前,对方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懂,但是猜想那是在和他打招呼,于是笨拙地回了一句同样的。那位女士听完后笑得更欢了,但是手上的工作并没有停,很快便将盖好章的证件还给了他。

 

临走前,女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因此僵硬了一瞬,但对方和善的表情使他放下心来。他一时间想不起如何用法语表达感谢,只好匆匆鞠了一躬,然后兔子似的跑了。

 

他掏出手机来确认时间,发现自己在海关已经逗留了将近一小时,而在外面等待的老师已经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最新的一条是一张截图,告诉他行李在几号转盘。他给老师回复了一条信息,然后匆匆向属于他的转盘跑去,边跑边想着老师何时变得擅长使用现代科技了。

 

感谢那张截图,他很快拿到了行李向出口处走去,密密匝匝的人群和姓名牌中,他很快认出了宗的粉色短发和浅蓝色衬衣,而宗显然也很快看到了他,紫罗兰色的双眼忽闪一瞬,仿佛里面划过了一颗流星。

 

注意到对方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断缩短的距离让影片局促起来,他不知道连日的熬夜工作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后自己看起来怎么样。相比之下,宗就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他自然地从影片手里接过行李,凑上前去在他的两边脸颊各自轻轻贴了一下。

 

突然的亲昵让影片有些恍惚,宗前段时间一直在为毕业设计殚精竭虑,所以他们已经快半年没见过彼此了。

 

老师会和任何人都行贴面礼吗?他忙于思考,甚至走出了机场才注意到他们交握的双手,他们在国内从不在公共场合这样做,因为那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宗的手通常干燥而温暖,而现在却沾了一层湿漉漉的薄汗,被夜风吹得微凉。影片抬眼看他的侧脸在路过的车灯里明明暗暗,想着或许老师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

 

宗拦下了一辆的士,熟练地与司机用法语交谈了几句,语调依旧是影片熟悉的低沉优雅,句尾漂亮的弹舌音更使他的声音添了一丝贵气。他忽然想到了海关的那位女士,于是努力按着记忆复述出她最后说的那个词汇,问老师那是什么意思。

 

“De beaux yeux,我想她说的是这个。”宗回答道,司机听到后愉快地笑了一声,然后询问了一句什么,宗用法语回答他。

 

司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宗身边的影片,露出惊叹的表情,不断重复着“joli,joli”。

 

影片不解地歪着脑袋看向宗,像一只幼猫一样露出懵懂的表情。

 

“机场的那位女士认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宗向他解释道,“司机先生也这么认为。”

 

暖色的灯光照亮巴黎的夜,影片的故乡也有灯火辉煌的夜晚,只是这里的攀花灯柱和路边有些年头的欧式建筑使灯光更像是古代宫廷夜宴上跳动的烛火,无端使人沉醉。影片靠在宗肩膀上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象。

 

“能跟我讲讲吗?关于你的朋友,还有他们的婚礼。”他突然问道。

 

“你想知道吗?”宗看向他,显得有些惊讶。

 

“为什么不?”影片反问道,“老师叫我提前来巴黎,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这样,不过我还以为你会为此生我的气,所以想以更委婉的方式向你提起的......”

 

“嗯啊?能提前两周见到老师我很开心啊,老师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除了必须将老师的毕业礼物赶制出来以外,影片在心里补充道,不过这点小事并不构成生气的理由。

 

“嗯,比如我为了别人的事打乱了我们原来的计划?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我在征求你的同意前擅自做决定?”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是老师朋友的婚礼呀。如果是小鸣结婚了需要我做什么我肯定也会二话不说就答应的。”

 

”不,影片,我指的不是这件事。“不知为何,宗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只带着薄茧的,艺术家的手刚刚还覆在影片的手背上,现在它修长的指头已经和他自己的另一只手绞在了一起。

 

”我是说,你真的不介意吗?我创作的第一首关于爱情的曲子是为别人写的。“

 

”好过分啊老师。“这回影片是货真价实地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在老师眼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我没有这么说,但是你知道的,以前我夸奖任何其他孩子你都会不开心,所以我以为这次也......这没什么不好,但我想我确实是误会你了,抱歉。“

 

那都是高中时的糗事了,影片那时候还没从自卑的阴影里走出来,总要时时确认自己在老师心里的地位才能放心,如今想起都觉得不堪回首。老师记得这么清楚,想必也是为维护他摇摇欲坠的自尊费了不少心。

 

”嗯啊,老师不要再提那些事了,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很丢脸啊!“回忆起自己以前说的话,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我现在已经大三了,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我并不觉得那是任性,影片。相反,我那时候把这些当作你人性的觉醒,感到非常高兴呢。“

 

”所以说不要再提了啊!“

 

虽然影片抗拒提起,但两人心里都不会否认高中时代是一段珍贵的时光。他们度过了黑暗的岁月,那时候两个人都是破碎的,不完整的。是影片先向他宗伸出自己锈蚀的手腕,即使被划得血淋淋,也固执地将他的碎片拼合在了一起。

 

当宗苏醒的时候,影片自己也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了,他胆小,自卑,身体也不好,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宗时常担心,那时候影片的状态还远不到能让他放心的程度。直到看着影片考上大学,日渐变得自信开朗,他才终于放下心来。两人正式开始交往也是在那时候,虽然谁都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开始的。

 

等的士到达宗的公寓,车厢里已经塞满了他们高中时代的回忆。影片在走出去以后才懊恼地开始抗议,他原本的问题被带得一路跑偏,最终对那场婚礼还是一无所知。

 

”别着急,等明天见到菲奥娜和乔,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宗这样安抚他,并催促他赶紧去洗漱睡觉,他前些天熬夜的事实还是暴露了。

 

第二天早上,影片是被门铃的声音叫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摸向身边,没有熟悉的温度,看来老师早就起来了。

 

门锁咔哒地响了一声,随后传来了女孩活泼又愉快的说话声和笑声,但她还没能说完一句话便被压低的男声制止了。

 

外面重新安静下来,正当影片思考着是否应该出去看看时,房间的把手旋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打开一条缝,过程中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紫色的眼睛与异色瞳透过门缝交汇了。

 

意识到影片已经醒过来,宗便开门走了进来,在床头与影片交换了一个清浅的早安吻,然后告诉他菲奥娜和乔已经到了,他现在该起床洗漱换衣。

 

想到宗去给客人开门时自己还在闷头大睡,影片瞬间窘迫起来,急忙跳下床跑向卫生间将自己收拾整洁。

 

“别跑这么急。”宗提醒的声音被他甩在了身后。

 

五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向客厅探头。方形的木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四副餐具,餐桌中央的藤条小筐里,刚出炉的可颂正热腾腾地散着香气。两位客人坐在沙发上,影片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而宗正拿着茶壶从厨房走出来,一下就看到了躲在门后偷看的他。

 

“影片,你还在等什么,收拾好了就快出来吃早餐,还有菲奥娜和乔。”

 

在宗喊他的瞬间,沙发上的两双好奇的眼睛就向影片转了过来,这不免让他局促,但他强忍住了缩回里面的冲动,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蹭了出来。彼时,热情的法国少女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未婚夫窜到影片面前,给了猝不及防的少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嗯啊,早,早上好,那个,菲奥娜小姐?”宕机的脑袋瓜好歹憋出了一句问好的话,但是影片突然意识到自己讲的是日语,于是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边的宗。

 

“早上好影片君!你真是个可爱的男孩!”

 

流畅的日语词汇带着俏皮的弹舌音从金发女孩的嘴里蹦跳出来,她有些得意地看着影片惊呆的表情。

 

“菲奥娜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恩师沉迷日本文化,她从小就学习日语。”宗解释道,“剩下的闲谈就留到饭后吧,否则我们的早餐就要变成午餐了。”

 

影片瞄了一眼墙上的吊钟,只见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10。

 

“对不起,都是我起得太晚了......”他红着脸道歉。

 

菲奥娜连忙向他摆手道,“哦亲爱的你不必道歉,你昨天坐了十几个钟头的飞机肯定累坏了,我们该想到你今天需要休息的。”

 

他们在餐桌前落座,宗为所有人泡上了红茶,给影片的那份里已经事先加好了牛奶和糖。早餐的途中影片终于认识了菲奥娜和乔,以及了解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事。

 

乔和菲奥娜是在两年前认识的,一见如故,两个年轻人很快坠入了爱河。她和宗相识得更晚一些,认识彼此的原因令人哭笑不得。虽然宗和菲奥娜同校同级,菲奥娜的父亲又是宗的教授,但由于两人不在同一个专业所以并不相熟。然而教授不满女儿的现任男友乔,于是制造机会让女儿认识了他非常喜爱的学生宗。

 

“可惜父亲当时急糊涂了,都没确认宗有没有交往对象。”菲奥娜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宗告诉他自己有恋人的时候他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不过还得感谢他的失误,否则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宗交上朋友。”

 

菲奥娜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影片也逐渐被那些他错过的故事吸引,忘记了刚见面的拘束。

 

虽然在菲奥娜讲述起他在某些时刻突然流露出的对影片的思念或者赞美时宗很希望对方能停下来,但是影片听完后看向他的,羞怯又有些雀跃的眼神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并不吝于让影片知道他对自己有多重要。

 

于是他主动承担起翻译的任务,告诉乔菲奥娜和影片正在拿他不太懂的语言聊些什么。偶尔菲奥娜讲到关于乔的片段时,她也会回过头去,告诉他自己在回忆哪件事,然后和自己的未婚夫相视一笑。他们聊到宗的时候,影片也会侧头看向他的老师,宗有时会补充一些,有时会纠正一些细节,例如他没说过夕阳照在塞纳河上的样子让他想起影片的眼睛,有时候他会直接说:“Non,影片,别听她瞎讲!”

 

早餐就这样彻底被拖延成了午餐,不过没有人抱怨,为毕业季和婚礼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们需要这样一个悠闲的上午。

 

饭后菲奥娜终于公布了来这儿的正事,影片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学院毕业作品展的第一天。他看向宗,用眼神责怪老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别那么看我,影片,我只是觉得展览又不会跑,哪天去看都一样。而你还没倒好时差,应该先休息几天。”

 

“不过既然赶上了第一天,不去多可惜。你也希望早点看到宗的作品吧影片君。”菲奥娜边说边看向影片。

 

“嗯啊,老师的毕业作!”后者露出向往的表情。这下宗也没辙了,每当影片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都无法拒绝。

 

“好吧。”他最终妥协了,“影片,感觉累的话记得跟我说,不要逞强,我可以改天再陪你去一次。”

 

“老师放心吧!我昨天睡了很久今天已经好多了。”

 

“哦宗,你现在不像是他的男友,反倒像个操心的老妈子。”菲奥娜听着他们的对话故作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拉过乔转身出门发动车子去了。

 

影片和宗收拾了桌上的杯盘后也向外走去,等待他们的是又一个“惊喜”。

 

宗看到门口花里胡哨的冰淇淋车以后忍不住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刚才菲奥娜说要下楼发动车子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菲奥娜自己没有汽车,所以他们唯一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乔在塞纳河畔卖冰淇淋的车子。相比之下影片倒是接受度很高,看见菲奥娜拉起侧面的卷帘冲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亮闪闪的,不知道是因为冰淇淋还是因为新奇的交通工具。

 

“菲奥娜,你开车的时候能把卷帘合起来吗?”想到一路上可能收到的注目礼,宗就十分抗拒。

 

“那可不行,别忘了你还要替我们的婚礼作曲,不体验一下我们平时的出行方式怎么行?”菲奥娜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个请求,乔在她背后耸耸肩,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一路上宗都固执地缩在窗外看不到的角落,无论如何都不肯挪动分毫,于是影片紧挨着坐在了他身边。车里没有开空调,卷帘大开着,吞进车辆行驶带起的风。菲奥娜和乔在前排哼唱着同一首乡村小调,歌声和着风声断断续续地在车厢里回荡。

 

影片倾过身子去看窗外的街景,鸦青色的发丝被吹得凌乱,琥珀与琉璃色的眼睛半眯着。路边有人瞥见了冰淇淋车里黑猫一般眯着眼的东方男孩,急忙想要拿相机记录下来,却因动作太慢只拍到车尾腾起的烟尘。他懊恼地跺脚,而车里看风景的人还浑然不知。

 

到达展馆后下车又是对宗的一大酷刑,他们的车一停下就有孩子围上来购买冰淇淋,连缩在后面的宗都被缠住了。平常这种时候总有擅长应付孩子的影片替他解围,可这回他的搭档也因为语言不通而焦头烂额,最终还是经验丰富的菲奥娜和乔解救了他们,并把卷帘合起来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一顿折腾 下来,展馆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好在艺术家们拥有特权,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展馆。菲奥娜和宗的兴趣点不同,所以四人决定兵分两路,结束以后再在外面会合。

 

展会为了维持观感限制了客流,所以里面算不上拥挤。尽管如此宗还是牵起影片的手防止他走丢。他能感受到刚开始影片有些拘束,眼睛不断观察周围有没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直到发现并没有人注意他们后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们并没有急于寻找宗的作品,而是一边欣赏一边交流。经过这几年的打磨,影片已经逐渐对艺术有了自己的理解,宗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他从一开始只敢模仿宗以前的风格到后来逐渐能加入自己的想法,而他现在的设计已经有了相当鲜明的自我,不再只是宗的影子。展览上他的一些见解甚至足以让宗惊异,他已经开始期待一年后影片的毕业作品了。

 

宗的作品是学院里评选出的优秀设计,有一个独立的展台,周围围了不少人。影片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地发出惊叹:“不愧是老师啊!”然后滔滔不绝地赞美起来。

 

宗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虽然设计出来的时候我确实感觉比较满意,但现在看来还差了些火候。影片,我们可不能满足于这样的设计,你毕业的时候要让我看到比这更优秀的作品才行!”

 

“嗯啊,老师这么说的话我压力很大啊!”

 

“咔咔咔!对自己有点信心影片,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展馆非常大,他们一直流连到闭馆前夕都没能全部看完,返回冰淇淋车的途中,他们遇到了 同样刚刚出来的菲奥娜和乔。

 

”老师,乔的腿是不是受伤了?他走起路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宗没想到影片能这么快就注意到异常,好在菲奥娜和乔还没过来,他赶紧冲影片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对另外两人提起这件事。

 

”回去以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回事,好吗?“宗小声说,影片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沉默了许多,菲奥娜不再哼歌,乔仰在副驾驶上,似乎是睡着了。菲奥娜把宗和影片送到家后便开着车离开了,宗没有多问,也没有留他们吃晚餐。

 

共同准备晚餐的途中,宗向影片道出了实情。

 

乔得病了,一种会缓慢夺去他生命的疾病。

 

”一年前,乔确诊了渐冻症。“说这句话的时候,宗的语调是沉重的,窗外的夜色染上了他的眉头。

 

宗告诉影片,疾病最多三年便会夺走乔的生命,在此期间他的身体将不断衰竭,先是无法行走,然后无法说话,等他连呼吸都做不到以后生命也就走向了尽头。

 

影片当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睁大眼睛看向他,声音颤抖地问:”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也没法帮他吗?“他们那么年轻,甚至才刚刚准备举办婚礼。

 

宗沉默地摇摇头,影片的眼睛里已经蓄起水光,可他无能为力,只能用拥抱来安抚。

 

”菲奥娜小姐知道这件事,对吗?“影片埋在宗的肩头,闷闷地问。

 

”对,当时是她拉着乔去医院检查的,所以她什么都知道。“

 

一开始谁都不相信医生的诊断,认为乔只需要休息一阵就能好起来。直到两个月过去,乔没有任何好转,而他们找上的第三家医院也给出了同样的诊断。宗还记得那天,菲奥娜半夜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乔要和她分手了,他打算放弃自己的人生了。

 

她说乔把自己锁在冰淇淋车里无论如何都不开门,她不知道怎么办。她说她给父亲,给她的朋友打电话,大家都劝她放弃,这是乔的选择,而他反正是要死的。她今天已经跟无数人吵了架,每吵一架她就删除一个联系人。

 

“求你了宗,不要跟他们说一样的话......”她哭着说。

 

“我不会劝你放弃的,菲奥娜。”宗知道那是怎样的感受,被轻易宣判了死刑,被放弃,被丢弃于黑暗无人问津,就像那时的他一样。如果此时菲奥娜抽身而去,那么乔必定会死在他自己圈出的监牢里。可若她不肯放弃,宗闭上了眼,他便要看着他的朋友陷于当年影片经历的痛苦之中了。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菲奥娜将要绝望。最终他开口了,给他的法国友人讲述了那段埋藏于黑暗的往事。最后他说,“菲奥娜,你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人,所以我不会劝你抽身离去。但是这个过程必定会令你痛苦不堪,我能做到的只有向你保证,无论你最终是坚持还是放弃,我都理解你的选择。”

 

他听到了电话那头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谢谢你,宗,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的友人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菲奥娜没去上学,宗向教授保证了她没事,并且说服他过去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以后教授才放弃了去找她的念头。菲奥娜在乔的冰淇淋车外面支起了帐篷,不停地跟车里的乔说话。起初他没有任何反应,后来他开始说话了,再后来,他愿意把卷帘拉开一条缝。

 

某天夜里下起雨来,宗听见窗外打雷的声音,想起了菲奥娜的帐篷,抓起一把伞就往河边赶。等他赶到的时候帐篷已经被雨水冲垮了,但他的朋友们安然无恙,正在车里打着手电欣赏窗外的暴雨,反倒是暴雨里打着伞的宗成了最狼狈的一个。

 

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气得掉头就往回走。是菲奥娜,还有越下越大的雨阻止了他,最终变成了三个人一起坐在冰淇淋车里躲雨的场景。

 

菲奥娜难得正经地向宗道谢,就连平时并不熟悉的乔也由衷地表达了感谢之情。

 

“我们决定要好好活下去了,无论还剩多久,不,正是因为时间不多了,所以我们要更加努力地活下去。谁都希望离开的时候人们记住的是自己最美好的面貌不是吗?”她终于又笑了起来,乔确诊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呢。

 

第二天,菲奥娜再次出现在校园里,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只是放学后的时间鲜少再留给逛街喝咖啡这样的活动,而是更多地留给了乔。随着体力的衰退,乔也无法再经营他的冰淇淋店,于是他干脆不做了,将那辆车作为他和菲奥娜的移动小窝,一有空就开去各种地方。

 

毕业典礼过后在学校的草坪举办婚礼是两人最近的主意,他们想要在这里留下特殊的回忆,同时这也是菲奥娜一些小小的报复心理。

 

“我要让当初反对我的人都看看我有多幸福!”她插着腰鼓着脸蛋说。

 

“影片,你觉得这样的她会想要什么样的曲子?”宗问道。

 

影片盯着锅里沸腾的汤沉默了一瞬,他不擅长思考,但他试着站在菲奥娜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老师刚才说她希望别人记得自己最美好的样子。老师认为最美好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呢?”他看向宗,寻求一个答案。

 

什么样子呢?幸福的,快乐的,美丽的,令人艳羡的......不,一定还有别的,想想吧,如果有一天她和乔要阴阳永隔,在葬礼上,留在她记忆中的那张脸该是什么样的,而其他人记得的他们又该是什么样的——

 

“影片,如果,我是说如果,换作你得了这样的病,你希望别人记住怎样的你?”

 

“嗯啊,我肯定不希望老师记住我生病的时候很狼狈的样子啊,因为老师讨厌丑陋的东西,想起这些会难过的吧……如果可以,老师就记住老师最喜欢的样子吧!别人怎么想我我倒是不在意,他们只要记得Valkyrie就够啦。”

 

是啊。

 

影片的话点醒了宗。

 

没人希望别人记得自己在病床上枯度岁月的样子;也没人希望只记得爱人死去时面色青白,四肢僵硬地躺在棺木里的样子……不是一个病人,一具尸体,或一块石碑,人们始终期望的都是能“活”在他人的记忆里,而活着的人,也希望他们爱着的逝者在自己的记忆中欢笑。

 

那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是某种热烈的东西;某种会死去,但又会奇迹般一次次活过来的东西;某种见过以后就再也不会遗忘的东西;某种超越了死亡的东西——

 

生命!就像这锅汤一样,沸腾的,灼热的生命,蓬勃的生命,夏天的生命......

 

他想他知道该做什么样的曲了。

 

“抱歉,影片,我大概不能跟你共进晚餐了。”

 

“没关系的老师,我之前就说过我不介意像高中时那样照顾你一段时间。”

 

宗快速地亲吻了他一下,嘱咐影片自己先吃过后再来管他,然后风一样飞到他的工作台前在稿纸上刷刷地写起来。一开始创作他便忘了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两点,影片抱着一个小枕头,乖巧地团在工作台的一角睡得香甜。

 

真是个冒失鬼,这样睡会感冒的,宗无奈地腹诽,手上快速地将稿纸整理好,然后托起熟睡的小黑猫轻手轻脚地向房间走去。

 

次日他们都睡到了中午,午饭过后宗又仔细将昨日的稿子修改了一遍,大概快到晚餐时间,他给菲奥娜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初稿已经基本完成了。

 

从语调里影片能听出法国少女的兴奋之情。十五分钟后,门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得多准备两份晚餐了。

 

影片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宗在钢琴前铺展开昨日的稿纸,欢快张扬的音符自他的指尖流泻,于是夜晚不再是夜晚,它是晴空下炙热的骄阳。

 

影片关了灶火,手里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倾听着,他发觉菲奥娜已经开始流泪了。宗弹完整首之后她用力地拥抱了他,不断地说“谢谢,谢谢”。

 

这之后他们一起吃了晚餐,菲奥娜在情绪平静下来之后依旧对这首曲子赞不绝口,她简直恨不得明天就举办婚礼,让所有人都听听这首杰作。

 

不过宗本人还有一些不满意的地方,他总是精益求精,何况这次是友人的人生大事,更是要做到让一切都尽善尽美。影片当然理解他的想法,这几天他们的相处模式仿佛又回到了高中,只是宗不会再在影片喊他吃饭或休息的时候突然暴怒起来。

 

他们在吃饭时和睡前会放松下来聊聊天,其他时候影片尽力不去打扰他。为此宗时常流露出歉意,他本不想麻烦影片的,但影片反复告诉他自己真的不介意,他也十分希望菲奥娜和乔能拥有一场最幸福的婚礼。

 

又花了将近一周,宗才将完成的稿子交到菲奥娜手上,后者马上将它交给了乐团的朋友,甚至连听都没听一下。她相信宗的能力,以及,她希望这首歌成为婚礼上的惊喜。

 

宗和影片终于获得了几天空闲的时光,不过影片主动提出想帮忙筹备婚礼的事宜,于是他们这几天也过得忙碌,几乎浑然不觉便到了毕业典礼当天。

 

时隔两周,影片赶制的礼物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宗在忙于创作的那几天,其实他也有在偷偷完善这件礼物,如今它的样子还算令人满意。

 

典礼上,他的座位和宗是分开的,他并不知道宗会在什么时候上台领取学位证书,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听台上教授报出的每一个名字。事实证明他对宗的名字还是很敏感的,即使教授报出的名字有着浓浓的法国口音,他依旧认了出来。老师戴着方形学士帽的样子有些滑稽,虽然他适合帽子,但不是这样的。影片赶紧掏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他敢打赌老师一走下台就会立刻摘掉那顶帽子。

 

毕业典礼仍在继续,不过影片已经没什么心思听了,他现在只希望仪式赶快结束,好让他把礼物交给老师,给他一个拥抱,然后祝他毕业快乐。接下来他们将帮忙架起木台子,搬来椅子,然后一起去参加一场婚礼。

 

校长的毕业致辞令人昏昏欲睡,事实上影片确实也睡过去一小段时间,不过好在他还没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就被骤然响起的掌声弄醒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影片也一样,掌声过后没有人再坐下去,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奔向相隔不远的毕业生坐席,而他们也手举着白色的卷轴,挥动着黑色的衣袖,扑棱棱地鸟儿似的向这里飞来。

 

影片看见了宗粉色的发顶,他果然将帽子摘掉了,不过显然还没来得及梳理头发,有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身边挤满了拥抱的人,他的视线透过那些人落在了影片身上,他的男孩正向他飞奔而来,就像他每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拥抱是必不可少的,他们甚至忍不住接吻了,一个火热的吻,环着对方的脖子和腰,终于分开的时候,影片的脸都憋得红了。但他没忘记说那句“毕业快乐”,也没把手上的礼物搞丢。

 

毕业典礼一结束,学校的工作人员便开始忙忙碌碌地搬各种东西。校长讲话用的台子被搬走,换成了气球和花朵编织的拱门,背景布上的校徽也被撤去,挂上了轻柔典雅的白纱。

 

宗换下学士服过来的时候,椅子都已经排列整齐,他的搭档正帮忙在铺设着白桌布的餐台上摆放鲜花。

 

他看到主角之一的乔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站在一位中年绅士边上。他的教授,菲奥娜的父亲,在和乔和气地聊天。无论教授之前怎样反对他们,在见到这位深爱自己的女儿却命不久矣的年轻人时,他终于不忍心展现任何刻薄。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经历悲伤,但这不是剥夺爱的理由。

 

宾客们纷纷落座,教堂的钟庄严地敲了几下。

 

婚礼即将开始了。

 

宗到处寻找着影片,好不容易才在孩子堆里发现了他鸦青色的发顶,热心的男孩正把一朵橘色的小花别进小姑娘柔软的发丝,其他围绕着他的孩子身上也各自带着鲜花制成的小玩意儿,而影片的短发里东一朵西一朵插着孩子们笨拙的回礼。

 

宗上前将他从孩子堆里带坐席上,皱着眉头帮他摘掉乱糟糟的花朵,把凌乱的发丝打理柔顺。卸下的花并没有被随意扔掉,而是被简单编织成一个小饰品别在了影片的上衣口袋里。乐团在台子后面给乐器校准,一时间格外嘈杂热闹。

 

等他们安静下来,观众席里的说话声也自发低了下去。新郎官站到了台上,然后第一声弦音响起,教学楼顶上的一只白鸽振翅而飞,随后其他乐器也跟了上来,惊起更多鸽子,使它们绕着广场飞。

 

新娘穿着曳地的婚纱,捧着花束,挽着父亲的手臂走来,几分钟后,他就将牵起丈夫汗津津的手,为他戴上戒指,他的丈夫也将做同样的事。他们将在牧师的与亲朋的见证下宣读同样的誓言,并且信守它们,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在这之后,没人知道是丈夫先亲吻了妻子,还是妻子先亲吻了丈夫。

 

新娘的捧花砸到了一个没有防备的青年怀里,紫色的眼睛瞪向台上笑得开怀的新娘,然后他一把将花束塞到了边上的人手里。这下全场都热闹起来,新郎和新娘带头起哄,花童们没扔完的花瓣都落在了他们头顶,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围着他们,祝他们幸福。

 

仪式过后是所有人都爱的宴会,今天没有香槟,也没有坐席,只有露天的自助餐台,但是没人介意,被烈日烤得干爽的青草地是最好的野餐布。午后的阳光热辣的很,所有人都给蒸出一层汗珠来,冰饮消耗得很快,装了一桶又一桶。

 

没人留意婚礼的主角溜去了哪儿,直到一辆冰淇淋车开了过来,新娘换了一身轻便的短纱裙,向外面的人挥手,而新郎脱去了黑西装,挽起了洁白的衬衫袖子。歇业的牌子被扔到了一边,新标牌上写着“一句祝福换一个冰淇淋!”

 

车子前头瞬间排起了长队,这大概会是乔职业生涯中生意最好的一天。

 

宗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天气,场合,和食物。他一直都坐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即便如此,衣服还是热得湿透了。影片倒是十分喜欢这样的活动,他就像个不省心的婴儿,看到什么都想要尝一下。刚开始宗还跟在他身后,不断告诫他别吃太多,别喝冰水,别把饮料和食物洒在身上......后来他被太阳热得受不了,便索性由着影片去了。

 

他知道热爱甜食的搭档绝对不会错过冰淇淋,所以当影片捏着一只甜筒回来的时候他并不惊讶。冰淇淋在炎热的天气里融化得很快,影片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化成糖浆流淌下来的冰淇淋,好不容易才将它们限制在甜筒里。解决完冰淇淋而没有弄脏衣服后,他邀功似的看向了宗,对方嫌弃地掏出手帕替他抹干净嘴角。

 

“老师不去祝福他们吗?”影片问道。

 

“Non!这个天气下吃甜筒过于狼狈了。”

 

“嗯啊,今天老师就不要计较这些啦!总不能因为不喜欢冰淇淋就不送祝福吧,菲奥娜和乔会伤心的。”

 

“我可没说不去祝福他们,只是打算晚点冰淇淋都发完了再去。”

 

“怎么还耍这种小聪明,老师是小孩子吗?”

 

在他们拌嘴的时候,不远处的乐队又开始演奏起来,影片听到了熟悉的曲调,兴奋地拽起宗跑向会场。

 

音符从琴弦的每一次震颤,鼓棒的每一次敲击,以及簧管内每一次空气的流动中飞扬而出。

 

它让人想到火,森林里的野火,将生命燃尽又带到人间;也让人想到暴风雨,电闪雷鸣间,一棵老树被劈作两半,枯朽的枝头会在来年长出新叶;还有洪水,将一切毁坏,却是创世神话不变的开头......

 

在这曲调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跳舞。

 

扔了手里的杯盘,他们跳舞。

 

脱了脚上的鞋,他们跳舞。

 

散下精心梳理的头发,他们跳舞。

 

丢下优雅和体面,他们尽情跳舞......

 

没人再管冰淇淋车了,连它的主人们都已加入了跳舞的人。菲奥娜将鞋甩了,甩在一堆不知属于谁的鞋子里,她拉着乔的手臂,踩着节拍,愉快地大笑着。她金色的发丝像金色的麦浪,在烈阳里被烤得脆生生,噼噼啪啪地响,只需一个火星子就能燃烧起来。乔的头发全湿了,发胶不知被冲去了哪儿,汗水流进他额头的褶子里,又在他的大笑中被挤出去。

 

他的手搂着菲奥娜的腰,而菲奥娜的搭在他肩上。他们大笑着跳舞。没有人知道乔生病了,也没有人知道菲奥娜嫁给了一个生病的人。只能看到他们挥汗如雨地跳着舞,像在大吼着——爱情啊爱情!生命啊生命!

 

他们挥汗如雨,汗水洒在草地上,于是青草生长着他们的爱情;干渴的蝴蝶停在他们的手臂上饮用流下的汗液,于是蝴蝶的血脉里流淌他们的爱情;激昂的乐声叫醒了沉睡十七年的蝉,于是它们也演奏爱情;而身边的朋友看了这支舞,于是他们永远记得爱情......

 

不要为秋季的凋零而放弃夏日蓬勃的生命,不要为衰老而忘记此刻的年轻。他们跳舞。

 

宗难得没有介意湿透的衬衫和过于热情的人群,他们加入了这场混乱的舞会,跳得毫无章法,撞了无数个人,也被踩了无数次脚,但他们毫不介意,一直到暮色染红天边,夜风将汗湿的衬衫吹得带上凉意,他们才停下来。

 

乐团已经完成使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许多宾客累得倒在了地上,乔和菲奥娜坐在冰淇淋车前乘凉。宗走上前去,祝福他们新婚快乐。乔懊恼地“噢”了一声,告诉他已经没有甜筒了。

 

“不过我想我还是能想方设法给你整一个冰淇淋球。”他不顾宗的反对,在冰柜里倒腾起来,将所有口味的冰淇淋桶里剩下的一点都装进勺子。

 

“给,混合口味冰淇淋,你是今天最特别的一个。不过没有甜筒,只能拿盒子将就一下了,谁叫你来太晚了呢!”乔举着盒子的手有些发抖了,但他的声音依旧是愉快的。

 

“你们之后是怎么打算的?”宗一边皱着眉将一小勺冰淇淋放进嘴里,一边问。不同口味的香精在他嘴里寻找着各自的存在感,让他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我们打算稍微改装一下这辆车,然后开着它去旅行。”菲奥娜回答道,“直到乔走不动为止。”说出这句话时,她没有流露任何悲伤,而是满怀期望地笑着。看着她的样子,宗想,他大概不会再想起那个塞纳河边哭泣的女孩了。

 

“回去吧宗,你和和影片一定都累了。”

 

宗点点头。“你和乔也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还有很长的旅途在等着你们呢。”

 

“我们还要再等一会儿。”菲奥娜笑着说,“巴黎的夏天太短了,我们想再感受一下。”

 

冰淇淋化了,回去的路上,影片显得有些寂寞。

 

“老师,我们以后是不是没法见到他们了?”他问。

 

“也许吧。”宗答道。“不过他们答应走的那天开车带我们去机场,你可以跟他们好好道个别。”

 

“嗯......”

 

“影片,谢谢你,胸针......我很喜欢。”

 

“嘿嘿,老师喜欢就好。”

 

影片送给宗的毕业礼物是一枚乌鸦形状的胸针,乌鸦的羽毛是影片一根根堆叠上去的,眼睛处镶嵌的是和宗的眼睛一样的紫色宝石。这种颜色的宝石不好找,而且价格昂贵,恐怕是影片又私自加大了工作量才攒出的钱。

 

明年,他想,明年他也要为影片准备一份相称的毕业礼物。

 

“呼,好像有点冷。”影片的话打断了宗的思路,巴黎的夏夜并不温暖。

 

宗暗骂自己疏忽,拉着影片跑起来,“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可就要冻感冒了。”

 

“嗯啊,巴黎怎么夏天也这么冷啊。”影片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巴黎的夏天很短。”宗回答他,“一年里像今天这么热的日子大概只有一周。”

 

“那相比之下日本的夏天好长啊!”影片感叹,“我们回去以后大概才刚要入夏呢,巴黎就已经要秋天啦。”

 

宗想要告诉他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像日本那样四季分明,不过他突然想到了菲奥娜之前说的话。

 

是啊,这场婚礼之后,巴黎的夏天,乔与菲奥娜的夏天就要结束了,而他和影片的才刚要开始。

 

“影片,或许我们明年该邀请菲奥娜他们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影片异色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拉着宗的手,说:“我很愿意,老师,我很愿意!”

 

影片的毕业典礼会是什么样呢?宗想着,他也将穿上黑袍,戴上那顶滑稽的帽子,宗会听到他的名字,他的手上也将拿着系缎带的白色卷轴。他们将在拥抱的人群里四目相对,这一次,他将奔向他。

 

他也将送给影片一只胸针,他想他会做一只粉色的猫头鹰,他也会将粉色的羽毛一根根贴上,然后为它镶上金色和蓝色的眼睛,影片在典礼后就会戴上他送的礼物,而他将戴上去年那个。那天一定也很热,灼人的阳光下,宝石会闪出漂亮的光泽。

 

来自黑夜的鸟儿们不再惧怕光明。

 

END


感谢 @流火拾遗—宗咪夏日26H企划 带我玩!

时间有点紧写得粗糙了(土下坐),但想表达的东西大概表达了五成以上吧。感觉不少人应该有被标题骗到,但是希望看完以后你能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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